所谓人工智能泡沫,到底是什么?,人工智能的泡沫


(来源:MIT TR)

本文为《麻省理工科技评论》“纠偏热潮”(Hype Correction)专题系列的一部分,该系列旨在重置人们对 AI 的预期:AI 是什么、它能带来什么、以及我们接下来该走向何处

7 月,一项被广泛引用的麻省理工学院的研究指出:95% 投资生成式 AI 的组织“零回报”。科技股一度应声下跌。尽管这项研究本身比媒体标题呈现得更细致、更有层次,但对很多人而言,它仍像是首个“硬数据点”,印证了怀疑者几个月来的低语: AI 的炒作可能超过了现实。

随后在 8 月,OpenAI CEO 山姆·奥特曼(Sam Altman)把硅谷人人耳语的话说出了口。“我们是否正处于一个整体投资者对 AI 过于兴奋的阶段?”他在我参加的一次媒体晚宴上说道。他接着给出自己的答案:“我认为是的。”

他把当下的时刻比作互联网泡沫。“泡沫出现时,聪明人会围绕某个真实存在的东西过度兴奋,”他解释道,“科技确实很重要,互联网确实是大事,但人们会过度兴奋。”

这些话一出,市场立刻进入“追逐叙事”的模式。第二天的股市回调,被归因于他所表达的情绪。“我们是否正处在 AI 泡沫中?”这个问题几乎无处不在。



谁认为这是泡沫?

最简单的答案是:很多人。但并非所有人都对“谁”或“什么”被高估达成一致。科技领袖正在利用这轮恐慌对竞争对手发难,同时把自己塑造成“泡沫破裂后仍能站到最后”的赢家。他们如何描述这场“泡沫”往往取决于各自公司所处的位置。

9 月我问 Meta CEO 马克·扎克伯格(Mark Zuckerberg)如何看 AI 泡沫时,他列举了历史上的“泡沫”的类比——铁路、互联网光纤、互联网泡沫——并指出每一次都走向类似的路径:“基础设施被大规模铺开,人们背上太多债务,然后遇到某个波动……最终很多公司倒闭。”

但扎克伯格给出的“处方”并不是让 Meta 放缓,而是继续投入:“如果我们最后花错了几千亿美元,我认为那当然会非常不幸。但我认为,错过机会的代价可能更大。”

OpenAI 董事长、AI 初创公司 Sierra 的 CEO 布雷特·泰勒(Bret Taylor),用上世纪 90 年代末的一套心智模型来理解这轮 AI 泡沫。“我认为这波 AI 浪潮最接近的类比,是互联网繁荣或泡沫——取决于你有多悲观,”他最近告诉我。当年大家都知道电商会非常火爆,但 Buy.com 和亚马逊之间依旧存在巨大差异。泰勒以及其他人正努力把自己定位为“当下的亚马逊”。

也有人认为,痛感会更广泛。谷歌 CEO 桑达尔·皮柴(Sundar Pichai)本月对 BBC 表示,这轮繁荣中存在“某种非理性”。当被问到谷歌是否能在泡沫破裂中独善其身时,他警告说:“我认为没有哪家公司会完全免疫,包括我们。”



什么在吹胀泡沫?

企业正在融资巨额资金,并获得前所未有的估值。其中大量资金又被投入到超大规模数据中心的建设中——不论是像 OpenAI、埃隆·马斯克的 xAI 这样的私营公司在重金投入,Meta、谷歌等公众公司也在大举加码。OpenAI 承诺将投入 5000 亿美元建设 AI 数据中心,这一规模超过曼哈顿计划总投入的 15 倍以上。

这种令人瞠目的数据中心投入,并非完全脱离现实。头部 AI 公司领导者都强调:瓶颈在算力——他们受限于计算资源的可获得性。你和他们对话时,几乎总能听到这一点:初创公司拿不到足够的 GPU 配额;超大规模云厂商在配给算力,把资源留给最优质的客户。

如果当下 AI 市场真的像科技领袖所说那样严重“供给受限”,那么激进扩建基础设施或许有其合理性。但有些数字大到难以想象。奥特曼曾对员工表示,OpenAI 的“登月目标”是到 2033 年建设 250 吉瓦的计算能力——大致相当于印度全国的用电需求。按今天的成本标准,这样的计划将耗资超过 12 万亿美元。

“我确实认为这里存在真实的执行风险,”OpenAI 总裁兼联合创始人格雷格·布罗克曼(Greg Brockman)最近在谈到公司激进的基础设施目标时对我说,“我们谈论未来的所有事情,都认为它有可能发生。它不是必然,但不确定性并不来自科学问题,而在于需要做大量艰苦的工作。”



谁该负责?

这取决于你问谁。8 月那场媒体晚宴上,奥特曼直言不讳地指出他眼中的“过热”在哪里:一些“只有三个人和一个点子”的 AI 初创公司,竟能在如此高的估值下拿到融资,“这太疯狂了。”他说,“那不符合理性。我觉得总有人会在这里受伤。”安全超级智能(Safe Superintelligence)联合创始人、前 OpenAI 首席科学家兼联合创始人伊利亚·苏茨克维(Ilya Sutskever )在最近一档播客里也表达过类似观点:硅谷“公司比点子多”。

11 月我与 Google DeepMind CEO 戴密斯·哈萨比斯(Demis Hassabis)交流时,他给出了相近诊断:“显然私募市场存在泡沫。”他说,“你看看那些种子轮,什么都没有就能到数百亿美元的规模,这看起来有点不可持续。”

12 月上旬,《纽约时报》DealBook 峰会上,Anthropic CEO 达里奥·阿莫代伊(Dario Amodei)也把矛头指向竞争对手。他说自己对技术本身有信心,但担忧行业在商业层面的行为:“在经济层面,我确实有顾虑——即便技术兑现所有承诺,我认为生态里仍有一些参与者,只要在时机上犯一点错误、偏差一点点,就可能出大事。”

他没有点名奥特曼或 OpenAI,但暗示非常明显。“有些玩家在 YOLO(孤注一掷)。”他说,“假设你这个人天生就喜欢 YOLO,或者就喜欢大数字,那你可能会把旋钮拧得太过。”

阿莫代伊还提到“循环交易”(circular deals):越来越常见的一种安排是,英伟达这类芯片供应商投资 AI 公司,而 AI 公司再把这笔钱转头花在购买对方芯片上。他说 Anthropic 也做过这类交易,但“规模没有其他一些玩家那么大”。(OpenAI 处在多起此类交易的中心,英伟达、CoreWeave 以及其他一众参与者也是)。

风险在于数字过大时的自我加杠杆:“如果你开始把这些交易层层叠加到巨额规模,并且你说‘到 2027 或 2028 年我需要每年赚 2000 亿美元’,那你确实可能把自己拉爆。”

在 Meta 上一次财报电话会后的一场内部员工问答中,扎克伯格也传递了类似信息。他提到,像 OpenAI 和 Anthropic 这样尚未盈利的公司,如果对投资时机判断失误,可能面临破产风险;但他安抚员工称,Meta 的优势在于强劲的现金流。



泡沫如何破裂?

我与多位科技高管和投资者的交流显示:泡沫最可能在那些资金过剩的初创公司无法实现盈利、或无法增长到支撑其高估值时破裂。由于私募市场不在公开市场交易、价格变动更慢,这轮泡沫可能比过去持续更久,但终局到来时,其外溢影响依然会非常深远。

如果那些对数据中心扩建做出宏大承诺的公司,不再拥有足以支撑承诺的营收增长,那么托举股市的那些“头条级交易”就会受到质疑。Anthropic 的阿莫代伊在 DealBook 峰会上举例说明:他必须做出多年期的数据中心承诺,而公司的营收增长又快速且不可预测,两者叠加会形成一个关于“该花多少钱”的“锥形不确定区间”(cone of uncertainty)。

AI 领域最重要的两家私营玩家——OpenAI 和 Anthropic——迄今都尚未实现盈利。德意志银行的一张图表把局面放在鲜明的历史语境中:亚马逊在盈利前烧掉了 30 亿美元;特斯拉约 40 亿美元;优步 300 亿美元。预计 OpenAI 到 2029 年将烧掉 1400 亿美元,而 Anthropic 到 2027 年将烧掉 200 亿美元。

贝恩咨询估算,到 2030 年,仅为“证明这波 AI 基建投入合理”,就需要每年 2 万亿美元的 AI 营收来支撑。这一数字超过了亚马逊、苹果、Alphabet、微软、Meta 与英伟达 2024 年营收总和。当我与这些大型科技公司的领导者交流时,他们都认为:自己的庞大业务能够消化一次关于 AI 基建回报的昂贵误判。真正令他们担心的,是那些高杠杆负债或尚未盈利的公司——甚至包括 OpenAI 和 Anthropic 本身。

尽管如此,考虑到 AI 的投入规模,它仍需要一种可行的商业模式,不能只依赖订阅——订阅无法像过去 20 年互联网的广告驱动模式那样,从数十亿人的注意力中持续榨取利润。即便是最大型的科技公司也清楚:他们需要把自己不断鼓吹的“改变世界的智能体(agents)”真正交付出来——能够在现实世界完成任务、完全替代同事的 AI。

目前,投资者大多还在买单于一种预期:这些数据中心扩建未来将解锁更强大的 AI 系统。到了某个时点,像 OpenAI 这样的最大支出方,必须向投资者证明这些基础设施投入“值回票价”。

与此同时,AI 的技术路线仍存在大量不确定性。人们预计大语言模型(LLM)仍将是更高级 AI 系统的关键组成,但行业领袖似乎无法就实现通用 AI(AGI)还需要哪些额外突破达成一致。有的人押注于能理解物理世界的新型 AI;也有人专注于训练 AI 以更“通用”的方式学习,像人类一样。换句话说:如果这前所未有的支出押错了方向呢?



当前的问题

让这个时刻显得超现实的,是坦诚。同一批把数十亿资金砸向 AI 的人,却会公开告诉你:一切可能会崩盘。

泰勒把这描述为两个真相同时成立:“我认为 AI 将改变经济,这是真的,”他对我说,“我也认为我们正处在泡沫中,而且很多人会损失惨重。我认为这两点同时都绝对为真。”

他把它比作互联网时代:Webvan 失败了,但多年后 Instacart 用几乎相同的想法获得成功。如果你从亚马逊 IPO 持股到现在,你的回报相当可观;如果你当年买的是 Webvan,大概就不会这样想了。

“尘埃落定、赢家浮现后,社会会从这些发明中受益,”亚马逊创始人杰夫·贝佐斯(Jeff Bezos)在 10 月说,“这是真的。AI 给社会带来的收益将是巨大的。”

高盛表示,如今的 AI 繁荣看起来更像 1997 年的科技股——距离互联网泡沫真正破裂还有好几年。该行指出,投资者当下应关注上世纪 90 年代末曾出现的五个预警信号:投资支出见顶、企业利润下滑、企业债务上升、美联储降息、信用利差扩大。我们可能还没到 1999 年的程度,但失衡正在快速累积。以精准预判 2008 年房地产泡沫破裂而闻名的迈克尔·伯里(Michael Burry,电影《大空头》中的原型之一),最近也把 AI 繁荣与 90 年代互联网泡沫相提并论。

也许 AI 会把我们从自身的“非理性繁荣”中拯救出来。但眼下,我们正活在一个夹缝时刻:每个人都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,却还是不断往气球里打气。正如奥特曼那晚在晚宴上所说:“有人会亏掉一笔惊人的钱。我们不知道是谁。”

https://www.technologyreview.com/2025/12/15/1129183/what-even-is-the-ai-bubble/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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